孙鸿渐几年前放弃国外优厚待遇,突破层层阻扰,毅然决然回到祖国怀抱,是正宗“海龟”。方俊杰在国外访过学,算是在海里洗过澡,他当年如果不是毅然决然拒绝导师的苦苦挽留,现在应该也是国外名校的名教授了。张少平一辈子没见过海,毅然决然扎根祖国大地,属正宗“土鳖”。三人是同行,经常为着许多共同目标,从五湖四海聚到一起。前不久,他们又相聚了,三人呷正宗土菜,品冒牌名酒,抒忧国忧民。对大学教授来说,幸福生活莫过于此。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文人相聚,话题难离文章。鸿渐挑起当下正在热议的“帽子”话题。媒体诟病中国的人才“帽子”满天飞,为全世界独有,五花八门的“帽子工程”把青年创新人才的方向导偏了、心思搞乱了。鸿渐诟病这样的诟病本身也有点偏、有点乱:“青年人才正确的方向和心思应当是什么呀?不就是多出论文、多出好论文嘛!实践证明,'帽子'是论文的第毕生产力。所以,'帽子'不是多了,而是还不够。”
谈“帽子”,鸿渐应该最有切身体会。他有一顶大Q帽,他的手下有各色小帽。可以说,没有“帽子”,他的大学就没有他,他就没有现在的团队,他过的日子则未必有现在这么爽。鸿渐本人和他手下的“帽子”都是怎么来的?主要路径无外乎:论文换取“帽子”,“帽子”催生论文。鸿渐认为这也是一个团队进入良性循环发展的重要标志。
俊杰的智商情商堪称双一流。双一流的显著标志是会说话,说的话合时宜、走心、让人舒服或感觉爽。俊杰接过鸿渐的话:是呀,没有“帽子”,谁还拼命写论文呀?试想,没有“帽子”满天飞,哪有论文飞满天?我们的论文无论数量还是质量火箭般唰唰唰涨这么快,最强牵引力和驱动力就是“帽子”。俊杰跟鸿渐一样,属鸡戴帽子――冠上加冠,所以他与鸿渐体会相投也属正常。
鸿渐把目光投向少平,少平从另一方向赞同鸿渐:从大学对“帽子”抢夺的白热化程度看,“帽子”就像一线城市的房源一样,的确是少了而不是多了。至于没有“帽子”谁还写论文,少平则不大认同,他感觉自己身边写论文的人,绝大多数并没有“帽子”,也并不是为了“帽子”才写论文。少平曾经下过煤矿,他抬一杠:“大学老师又不是煤矿工人,没有帽子就不作业了?”
鸿渐对少平有点夏虫不可以语于冰的感觉,他质问少平:“这些人写论文究竟是为了啥子呢?”
少平答:“大多是为了生存和生活,不写不行。农民不种地可以到城里当农民工,大学老师不写论文干得了农民工的活么?当然,也不乏兴趣爱好者,他们就像喜欢在朋友圈发照片的朋友一样,不发就手痒,就不自在,日子就过得不充实,尽管发照片不来米米,有时甚至连一个不值钱的'赞'都得不到。”
俊杰了解少平的底细,他与鸿渐有类似感觉: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见过海的人给井蛙讲海里的事,可想而知,那不是一般的费劲。他追问少平:这样的人能写出好论文么?
俊杰一问封喉,少平哑口无言,鸿渐一针见血:难怪少平身边出不了牛人!
在国内学界,人人皆知,所谓牛人,就是有“帽子”的人。
鸿渐尽管认为自己的一针见血是事实、很在理,但似乎意识到了此话有失水准、有点伤少平,便马上提升到普遍规律:一所大学,只有集聚了一批为“帽子”而狂写论文的人,才会快速“双一流”,这是大学抢夺“帽子”的真正动力;反之,如果大伙都对“帽子”无所谓,心态特别良好,写点论文要么只为养家糊口,要么只因兴趣使然,那么,不仅论文数量上不去,质量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高大上或大于10分的好论文,那只能是千年等一回了。
俊杰跟着打圆场:没有“帽子”,毫无疑问照样有人写论文,但也更应该看到,“帽子”驱动论文,论文驱动创新,创新驱动发展。
少平是个有自知之明而又不自惭形秽的人,懂分寸、识时务,他这辈子写的最好论文没有高于4分,所以他呆在大学里一直像一个游走在大城市的农民工,很难入流,很少发声。他在有10分级别论文的高人面前,尤其小心翼翼,总会不由自主地像小学生见到老师或下级领导见到上级领导一样,毕恭毕敬,洗耳恭听,偶尔说几句,一般也是恭维他们说的一切都无比正确。
少平又静静地听鸿渐和俊杰一唱一和讲故事。鸿渐说,他有一次受邀到一所大学讲学,中午吃饭时,一位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到饭桌前,一再表示他是慕名而来向鸿渐虚心请教的,当然,不是虚心请教学术问题(否则他应该参加鸿渐的报告会),而是请鸿渐把脉他是否够格当上“青千”。鸿渐做过几次“青千”评委,了解行情,而那位年轻人正准备近期回国报“青千”。年轻人向鸿渐透露,他已请教过好几位资深评委了,评委们大多诊断他已具备基本条件,但要十拿九稳还需一两篇好论文。英雄所见略同,鸿渐也给出了同样诊断结果。年轻人于是当即立断:再归海,一心一意再造好论文,不达瓮中捉鳖绝不海归!
俊杰一言以蔽之鸿渐的故事:为“帽子”,准青千延迟回国。俊杰说这样的年轻人他也碰到不少,令他特别感动又特别羡慕嫉妒恨。他感慨,作为博士生导师,能得如此英才而教之,死也足矣!
俊杰又拿国内的土鳖博士们作对比:没“帽子”,土博士急于占位。他说现在国内的博士生非常难带,难带的症结是没有“帽子”牵引。没有“帽子”在中国意味着没有出路,做得再好也没什么用,所以博士生们一旦达到毕业标准便强烈要求赶快毕业,要么在国内占位子,要么曲线报国,出国做博后,攒够“青千”条件再杀回来拿“帽子”。
鸿渐插一句:国内博士后岗位给钱再多都难招到人,症结也是没有“帽子”,如果年轻人博士毕业后在国内和在国外做博后能在同等条件下竞争相同帽子,那么这一局面定会改观。俊杰表示有同感并体谅土鳖博士们:没有“帽子”就只好先占位子安心过日子,因为占位子就像买房子,出手必须早、必须快。
鸿渐和俊杰一唱一和,感觉有点冷落了少平,便请少平也说几句。少平想起了曾经的下矿经历,感慨道:“从前咱努力读书,为的是从戴帽行当跨入无需戴帽行当,没想到如今这个行当比那个行当更需要帽子,看来人做任何行当都无法摆脱帽子!”
俊杰反应不愧敏捷,他立马接过少平的话:“说得太对了!人做任何行当都无法摆脱帽子!有些帽子不戴不行,是因为不戴上你会很危险;有些帽子不戴不行,是因为不戴上你再怎么行也是不行。”(文双春)
没有“帽子”谁还拼命写论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