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许再没出过远门。每天的日程,日上三竿起床,早早吃过晌午丢下饭碗顺小区墙根偷偷溜往石灰桥。见到迎面恍惚熟悉的身影一个急拐望风而逃。担心无端绑架上轻薄无礼少条失教的指责,招来有眼无珠夜郎自大的非议,更怕天马行空无中生有的揣测。这个翻脸不认神经兮兮的银行白领天天不上班,单元口大门间三番五次藏头露尾躲躲闪闪是不是脑袋出问题被开了?怎不押送四医院却流入市井祸国殃民?我景仰的叔叔、伯伯、婶,晚辈岂敢怠慢,只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将离散三十几个年头亭子里七嘴八舌的诸位一一对应。更何况杵眼门前也得掰着脑袋品鉴一多半天才能分辨得清雌雄公母。而在三十几个年头前,三家村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弟兄姊妹只看背影我就倒背如流毫厘不爽。曾经尝试途经负二楼地下停车场神鬼不知出入小区,却招惹上保安诘问、尾随、谴责、呵斥。
春末那阵,荷包尚存零碎盘缠,隔三差五就会到方圆一百公里左右的偏僻乡村闲逛、垂钓。只是兴味盎然,却从无斩获。除汉语词典里也找不到姓氏笔画的几只麻麻鱼一只虾一只蟹。同一条河流,同一个水氹,同一个时辰,同一秉虔诚,同样欢蹦乱跳的蚯蚓,同样灰面加蛋清,更甚至不同到破费《珍藏版前清秘制全扫光至尊鱼饵》,平行或对岸五米,蹲或站的差距,左右手的位移,憨或痴的表情,总之,即便挤作一团,再死死抱在一起,别人盆满钵满,剩下沮丧的你,沮丧的你的叹息。
特别是初来乍到马家桥那日,牛毛细雨淅淅沥沥,对岸的职业钓徒撑开职业鱼伞,头戴职业鱼帽,翘腿职业鱼凳,面前一排职业鱼竿,河里一付职业鱼兜。咕噜咕噜品茗职业花茶,呼哧呼哧吞吐职业香烟,咿咿呀呀哼哼职业小曲儿,左手一条,右手一尾,天上一尾,地下一条,两小时不下二十条鲫鱼!这狗日的到底拉响簧还是钓鱼?对岸町畦上非职业的某,额头、脸颊、脖子、膀子、奶子、卵子滴淌着股股冰冷的雨水,衣服鞋子早已湿透,一眨不眨死盯住鱼漂,左手搂空,右手空搂,手手全空,孙无空!即便如此,依然坚守我野外钓徒的执着。眼瞅彤红的夕阳褪却昏暗的光茫即将溜回山后,一百几十里回程时不我待,几近恼羞成怒掰折鱼竿闪人。轻蔑的笑意顺河风一股股从对岸袭来,落寞的心儿快跌入淤泥。突然,浮漂急速下沉,手一抬,沉沉的,蓦一惊!大家伙!闪电般双手卯足劲哗啦一下,满弓的鱼竿拉扯得火星四溅,烟雾弥漫,又闪电般,啪,几乎是同时,啪!啪!露出水面一团白花花的,必然不是屁股,没那么大。即使是火眼精睛也没法能分辨得清,瞬间,又栽回去水里,令人大失所望!白花花弹出水面0.7,0.3的差距,却到头来白花花那一团成为了耿耿于怀的白花花之谜!“马家桥水怪?”这个悬念一直苦苦纠缠于脑海。过程非常简单,哗啦,啪,啪啪,龙腾虎跃,风平浪静,满心欢喜,化为泡影!时至今日依然云雾迷蒙!到底白花花的是啥?啥又那样白花花?莫不真是水怪?怪也好,鱼也罢,总之那0.3把原本尚存一线希望的心儿彻底击碎!哪怕0.1两的惊喜只要起来了,也是今生莫大的鞭策和激励!那日后就再不出门,而是每天伶俜地斜躺在沙发上忽闪着疲惫的浊眸钓鱼。
今日,鼓足勇气再次冲了出门,只是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脑海里一幕幕闪现那日无地自容的境遇。踌躇再三依然沿着龙泉~沱江~简阳~乐至方向第一百次走走停停,只是目的地不详。一路走一路咔嚓。
其实,路上有过几多盘算,倘若确定钓鱼,车上可只有一根尚未开过光的竿。于是,在中途一个临主路叫平泉镇的老街上唯一一个渔具店花去二十五元买来一付最便宜的沾网,为可能的垂钓细大不捐未焚徙薪。
知道那个成都人耳陌的渔具是因为在自贡放养期间曾经有过那种阅历。被一贯剑走偏锋男主人几番教唆后同时买回了几个稳赚不赔长长短短的地笼。只是即没能一网打尽住家旁边水库里的山肴海错,也并未预期斩除农田水沟里的虾兵蟹将。某出网,主人两爷子出力,结局自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下,一窝蜂鼓睛暴眼围住熊熊灶火前精心烹饪的女主人,听任猜遣,添柴,加火,猪潲锅再加把火,坡地里扯几颗葱,狗钵钵舀瓢红苕……再老老少少一窝蜂追赶着盛鱼的钵钵团座在主人家大方桌前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从促狭成三点式的盘缠中买来啤酒饮料为凯旋而归的父子兵花木兰儿童团大揭其风,否则就很可能在部分群众包括女主人至死靡它三岁孙娃子心目中造成难以挽回的恶劣影响,鼠肚鸡肠,一毛不拔!以后再遇到红麻子(一种当地剧毒蛇)在屁儿尖尖上吐须须逑大爷帮你吼!当然那样的骄人战绩并非沾网所为,而是主人一大家子冒着生命危险到对门茅封草长红麻子泛滥的林子里竭泽而渔的结果。乌棒、鲫鱼、鲤鱼、黄鳝、螃蟹一水桶足足吃了好几天。保管室买瓶一钱不值的烂啤酒你好意思喳喳哇哇?几付不同规矩沾网所取得的辉煌战绩,一条半斤八两的白鲢鱼,几条白漂,一条被男主人削去半截脑袋疯狂蠕动血债血偿的水蛇。
每次使用后非常繁琐,即便是驾轻就熟主人一家子要整理出一付网断断续续也得花上好几天时间!之所以选择它,如果还是去那条河,直接沾。兔死狗烹,鱼网还拿来卵用!为保万无一失,最后买来一盒蚯蚓,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到底去不去马家桥,去了又钓鱼不?两难说。上次偶然邂逅马家桥时,周围千万顷麦田可是碧波荡漾春意盎然,河边几棵被草丛藤蔓缠络其间的梨花白清如雪千朵万朵。现在这个时节,街上可是有卖早梨子的。如果那几棵树结了,如果那几棵树是野生的,如果那几棵树曾经不是野生的,或者不管它谁生的,只要无人看管,该咋咋的,大不了比试火腿。
路过那座我常常会把它想作九眼桥的石拱桥时往熟悉的水池两端望去,水色与上次略有不同,原本此地以桥为界泾渭分明,一半绿一半黑,现在却是小异大同,整个水面绿油油一层浮漂或是水葫芦,根本就没有布网的可能。提起渔具奔河岸而去,梨树在,也有梨,几棵树上剩下的梨精不超过三个,即使钢牙也无法撼动的铁疙瘩。四周空无一人。
尽管水面满是浮萍、东一簇西一簇的水葫芦依然取出来沾网,本是打算试试。解开来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必说事后整理渔网的繁琐,只是为佈下这张网你就得河岸两端奔跑,这种网挨什么沾什么,根本就没地放,又怎么能两岸来回跑?况且你又如何能把长度不超过十米的渔网迂回到五六十米外的对岸,除非你有水上漂的本事。
别无选择,再钓马家桥!取来鱼竿,上好饵,撒下鱼线便向远端悠哉悠哉摇了过去。无论那一片乡村我对它的认知总是选择从转田坎开始!感觉到一阵刺疼,膀子上黑压压一片蔑蔑蚊,头顶像追着人跑似的嗡嗡作响,不得已又寻了回来,居然鱼线还在岸边水草上,撒下去,三分钟,急速下沉!抬手一甩,欢蹦乱跳三指宽一条大鲫鱼!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开张了!难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既然要上赶子的来,come on!撒下去,顷刻,又急速下沉,急拖出水面,鲫鱼!不禁心花怒放了!不禁已经有了职业钓徒的风采!再撒,再起来!哈哈哈哈,没费一丝周折,帽子戏法!要不,汀疃借挑尿桶?却再不见了咬钩的鱼儿。
对岸碗口粗唯一那棵桉树梢划过一只哪里受到惊吓的鸣蝉,吱吱……喳喳……无头苍蝇般,旋转着恐慌极了的飞行姿态原地打圈圈,一阵歇斯底里再没了影子。背后秧田老远的角落传来一阵高亢的吟唱,非常陌生。“布谷,布谷”,是去到乡村里听得最多也最为喜欢的歌谣。怎么可能会缺得了它?它就是为这次丰收而来的!它的歌声即是弥撒风调雨顺的圣水,也一并是祈福今秋一定五谷丰登的颂唱。只是,一直以来就对不上号!
湿热的河道旁倾耳而听轻灵飘逸的天籁,心儿恬然。静静的我,静静瞩目着这一片朝气蓬勃的大地,只是想在如是爱戴而又熟悉的这片土地上享受这份纪录的成就,只是想把这一份良好的感觉分享给这一片生机勃勃的锦天绣地,分享给生龙活虎的马家桥。并也只是想与自然界这些负气含灵的小生命们一道感受这一片辽阔田野欣欣向荣的万千气象,因为我们同热爱这一片富庶美丽的土地!
偶尔急速下沉,轻拖起来只是咬剩下的半截蚯蚓,偶尔缓缓拖远了去,拖起来依然只是咬剩下的半截蚯蚓。没有丝毫失落,心儿早被喜悦充盈得满满当当!我想,喜悦的我与同样喜悦着的它一定会记住喜悦的今天。临界已经突破,留下来欢欣就已然足够多的了。
再见了,淘气的野生鱼。
再见了,我生命中又一个多彩驿站,欢乐的马家桥!
2014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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